隨縁居

 

a1父親生前是聯合報新竹特派記者,我國三那年的教師節,在採訪歸途不幸車禍,他沒來得及見我們最後一眼,也沒有留下半句話,就這樣當夜於新竹省立醫院撒手人寰。 一夜之間我們變成沒有父親的孤兒,而我再也無法和父親交談了。

 

事實上,早在父親出車禍前,我已經近半年沒與父親交談,頂多無神地望著他身後遠方回答是或不是。

 

我小時的個性從不與人吵架,若自認受到委屈,就板著臉,至少三天不與他人說話,對於畏懼三分的父親更是不敢頂嘴或據理力爭。平時個性十分內向,不輕易向人傾吐內心的感受,一天可能說不到三句話,我的小兒子像極了我當時的個性。

 

a2由於二哥天資聰慧,他自小學到高中,幾乎一路第一名,是父母最可以在親戚面前揚眉吐氣了。令父母更疼愛的是,二哥從來都不認真讀書,似乎常常出去找朋友玩,或在家裡與母親聊學校發生的事。而我差二哥兩歲,所以喜歡做他的跟班,隨他到處遊蕩。然而我的天賦不足,沒有認真讀,永遠無法像二哥能夠考前看幾天就名列前茅。父親因為忙,所以只能在我們小孩子發成績單、考試卷時,才能疾言厲色責駡我的問題。

 

應該是國二的下學期時,晚熟的我,才開始步入青少年反叛期,嘗試表達我心裡的事。我有次在和二哥談心時,說了如果爸爸這樣罵我、打我的話,我就要離家出走。事實上,爸爸是很少處罰我和妹妹與弟弟,較多是體罰大哥與責備二哥與我。二哥也許以為事態嚴重,也許無意中向媽媽說出我的想法,媽媽過了幾天向爸爸提了此事。結果爸爸把我叫來,帶我到門口,打開大門喊:「你要出去,現在就出去!」看我不動,他又喊一次:「出去啊!」我當時心中非常氣惱,只能大哭,亦怨恨二哥多舌將我無意說的話告訴媽媽。當時這一幕是過了,然而我變得更冷漠,極力地避開與父親打照面,非不得已,絕不和父親對話。我當時萬萬沒有想到,從那時我和父親談話的機會就快沒有了。

 

a1教師節父親出車禍那天,我匆匆趕到省立新竹醫院,手術房外已擠滿了親戚與爸爸的朋友,我只聽到媽媽在裡頭哭喊著:「煐柏你要堅強,要醒來喔」,「家裡還有妻小與老母在等你喔」。堂哥看我在旁邊發呆,就叫我回去拿幾條被單,因為晚上要在加護病房輪班看護手術完後的父親。

 

 

我記得跑回家後,先到四樓的神位前,禱告神明並許願,希望神明保佑父親,我會好好讀書的。於是帶著柯棋化著的英文文法與被單再匆匆地趕到醫院。然而到了醫院時,媽媽與哥哥們、妹妹與弟弟相擁大哭,父親已經與我們天人永別了。

 

父親受日本教育,臺灣光復後,自己再苦讀漢字,考上了後來的聯合報,因表現優異成為聯合報的新竹特派記者。父親自律甚嚴,除了採訪新聞、寫稿,在家裡都是在看書,家裡四壁都是訂做的嵌入型書架,上面放滿了各式的日文書籍,也請遠房的表哥來家裡教他英文。但是就是對子女太嚴厲了,也少了些嘉獎的制度,即使表現優異的二哥,爸爸也從來不獎賞他任何東西,只是指他玩心太重,不肯好好認真讀書,他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如他一樣,嗜讀若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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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記得在小學五年級時,曾代表東門國小參加全國的作文比賽,我得到第三名,父親陪我到台北中山堂,上臺領了一堆的獎品與書籍,並獲得獎金新台幣八佰元。我全程感受到爸爸以我為榮的眼神,回新竹路上,主動地問我需要什麽禮物?這應該是我父親給我們小孩唯一的獎品。


父親走後,對我的影響很大。我一心要父親能夠「看到」我的醒悟,以往一直嚮往有一天能再有這樣的經歷。父親走了以後,我在書桌前貼了父親的遺照,兩旁自己書寫著「今日我以父親為榮」,「明日父親以我為榮」。媽媽說她曾經擔心過我,但看到此景,她知道我可以自己努力。

 

爸爸,我有時真的很想你。我以前錯了,曾讓你煩惱過,傷心過。真希望能常常與你在夢中談話,想跟你說,謝謝你以往對我的教導,爸爸我愛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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